作者:赵悦光

出处:甲午网栏目:48期学苑杂谈馆刊发表日期:2014年7月10日

摘要:《黄县志稿·金石目》中记载:“(黄县)城东南鲁家沟田中出铜器十:钟三、鼎二,钟无款识。若甗、若盉、若觯皆有铭。”其中一件鼎的铭文有这样五个字“莱伯…

关键词: (暂缺)

《黄县志稿·金石目》中记载:“(黄县)城东南鲁家沟田中出铜器十:钟三、鼎二,钟无款识。若甗、若盉、若觯皆有铭。”其中一件鼎的铭文有这样五个字“莱伯作旅鼎”。有人将这句话释为“莱伯为旅这个人作了鼎”。

笔者在阅读周代青铜器文史资料时,常遇到带有“旅”字的铭文,探其字义,又多无特释。有的学者则释其为人名,并引西周太保鼎其内壁铸铭文为证。该铭文六行,三十三字。记述了周召公征伐东夷,旅从征有功,召公赏赐旅贝十朋,旅用作祭祀先父的彝器。然纵观有周一代,是否所有带有“旅”字的青铜器铭文中,“旅”均可视为具体的人名?笔者认为不完全是这样。

为说明问题,现将周代部分涉及到“旅”字的青铜器铭文按时间的早晚部分摘述如下:

1、商代晚期□旅盘。

2、“叔姬作阳伯旅鼎,永用”。西周早期。

3、莱伯作旅鼎。西周早期。

4、陕西韩城有个梁带村——芮公作为旅簋。西周早期。

5、荣子旅甗——,(荣)子旅乍且(作祖)乙保彛,子孙永宝。西周早期。

6、西周早期〈用征卣〉。“用征”至春秋以后广为使用,如〈陈公子叔父甗〉“隹(唯)九月初吉丁亥,陈公子叔父作旅甗,用征用行”。

7、鲁国故城出土的青铜礼器——“鲁中齐作旅甗,其万年眉寿,子子孙孙永宝用。”西周中晚期。

8、山西绛县横水西周墓地青铜鼎铭文“佣伯口作宝鼎……其万年永用”和铭文“亻朋伯乍姬宝旅鼎”。西周中期。

9、陕西扶风任家庄善夫吉父——旅櫺。西周晚期。

白梁旅盨。西周晚期。

10、《仲柟父甗》“惟六月初吉仲柟父作旅甗,其万年其子子孙孙永宝用。”仲义父盨,西周晚期器。器内底篆书10字:“仲义父作旅盨永宝用”。

我们可以看到,以上所录青铜器中,有鼎、盨、甗、簋等,这些种类众多的器皿中,涉及到的用途大不相同,且地域分布和年代跨度相当大。据此,笔者认为用一个人名来解释“旅”字,不足以说明它的全部含义。

一、青铜器铭文中出现“旅”字并不是始自周代。

据《青铜器铭文及其时代特征》(二、商晚期殷墟时期):一文载:“这时的铭文非常简单,最初往往只有一二字,最多四五字。往往是一个氏族名,再加上‘父’、‘母戊’等,表示祭祀的对象,或是简单的‘旅’、‘子渔’‘查’等字,表示铸器的族氏或作器者的名字。”这表明其实在周代前的商朝已有带“旅”字铭文出现且作族徽使用,如商代晚期□旅盘等。也有的学者已考证“旅”亦为商代的某一官职的名称(严志斌:《商代青铜器铭文研究》),这也说明在商代时就已有了带“旅”字的青铜铭文。还有在西周早期曾有《旅父甲觚》、《旅父乙觚》等青铜器物,史界有资料考证,此“旅”当为氏族名,非为具体的人名。

另,商代的西藏青海被认为是属于“西土”、“西方”、“旅方”的地方。有资料表明,商朝奴隶主通过连年的战争征伐,先后征服了中国的北方、西北方的鬼方、黎方、周方、羌方、巴方、旅方、蜀方、微方、髳方(西南少数民族)等地方。正义曰:“西旅”,西方夷名。西方曰“戎”,克商之后乃来,知是“西戎远国”(有的学者考证为鲁国的先称)。

以上例举,可以说明“旅”字在商及周初时的意义就不是单一的。

二、周代“旅”字意义之变化

据曲阜市文物局在所发《鲁中齐甗出土于鲁国故城48号西周墓》文中载:“铭文中的‘鲁’,是标明地点;‘中齐’是作器者的称谓;‘作旅甗’是标明器名和用途;‘其万年眉寿,子子孙孙永宝用’,是期冀传遗子孙后代的吉语。”可以看出,作者在这里是将“旅”字理解为用途之类,但却未进一步阐明“旅”为何用。

从对已出土的周代带“旅”字青铜器铭文看,“旅”字还有表明其在某种特定场合下用途的含义。以下从“旅”字的文字结构结合鼎在周代功能两方面述之。

其一,从先秦的甲骨文和金文“旅”的字型结构分析可知,“旅”字像聚众人于旗下之形。再查康熙字典中有这样的表述:表为“次序”。如:“宾以旅酬于西阶上。——《仪礼》,又《仪礼·鄕飮酒礼》司正升相旅,曰:某子受酬。《注》旅,序也。”这样,我们可得到“旅”字含义中的两个基本信息:众人、次序。笔者据此认为“旅”在这里和周代王宫盛行的宴礼有关。

史料表明,周王庭及各诸侯贵族都有在王宫中举行宴礼活动的仪式。宴礼的目的如《射义》所说:“故燕礼者,所以明君臣之义也;乡饮酒之礼者,所以明长幼之序也。”宴礼的主要场所在路寝。宴礼的过程简言之可分为献酬和旅酬两个部分,从有关典章中我们可知,周宫的献酬之礼是在主宾之间进行的,这一过程称为“献”。而国君自上而下地为臣下进酒劝饮,即为旅酬。宴礼的整个过程可谓“四举旅酬”。当我们把“旅”字中所含的“众多、次序”的意义同燕礼中的“旅酬、献酬”的意义联系起来看,它清楚地说明“旅酬、献酬”强调的就是众人在宴礼活动中的明礼次序。因此,可以认为带“旅”字鼎多为周朝诸王及诸侯宫庭宴礼之专用品。

其二,关于鼎的主要功能。《左传·成公十三年》:“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,祀有执膰,戎有受脤,神之大节也。”周人将祭祀与战争并列,提到了关系邦国存亡的地位。实事也证明,在周代青铜器的用途主要是祭祀和战争。这样的统治政策以至于以后历代礼典、正史礼乐志无不依正朔周制将祭祀之吉礼列为首位。因而鼎就自然成为周王室所尊崇的祭神祀祖的圣器了。由此,我们可推知常出现于青铜器铭文上“旅”字确与祭祀有关。

三、例证

下面再通过对典籍和一些典型的周代青铜器铭文的解读,来进一步证明笔者的上述观点。

1、《周礼·春官·大宗伯》中有“国有大故,则旅上帝及四望”一句。可释为“当国家有大的灾难时,要举行祭祀上天和大地四方的仪式”,这里的祭祀就是为了祈求天地鬼神祖先保佑,达到“以祈福祥,顺丰年,逆时雨,宁风旱”(《舂官·小祝》)的目的,其方式包括祈和禳。因此,在这里“旅”的含义就是向上帝祈祷和祭祀之意。

2、查周代文献中有诸如《旅巢命》、《旅獒》的记载,此两文“旅”字,则可理解为“陈诫”之意。《旅巢命》是西周召公时,南方巢国的君主来周朝聘,芮伯遵周王、召公之命向巢伯作了有关的训示。在中国的文献记载中还有《尚书·旅獒》一文:“惟克商,遂通于九夷八蛮。西旅(此旅当作地名)底贡厥獒,太保乃作旅獒,用于训王。”(《尚书.周书.旅獒》)说的是:周武灭商纣后,蛮夷邦进贡了一头獒犬,任太保的召公奭,担心武王会因喜好此犬而荒废政事,于是写了告戒武王要明了“玩人丧德,玩物丧志”的道理。《尔雅。释诂》云:“旅,陈也。”故云“召公陈戒”。——此“旅”训为陈,郑云:“獒读曰豪,西戎无君,太保乃作《旅獒》,用训于王。陈贡獒之义以训谏王。”笔者认为《旅獒》题目之“旅”不等同于《旅獒》正文中之“西旅”之“旅。总言之,上两例的“旅”实为训谏、训导、告戒之意,与人名之意相去甚远。

3、山西绛县横水西周墓地出土的青铜鼎铭文载“亻朋伯乍姬宝旅鼎”一句,可释为“亻朋伯为他的夫人做了这个用来祭祀或宴礼的宝鼎”。如果把“旅”字看作为另外一个人,则无法理解“姬”、“亻朋伯”与“旅”的关系了。

值得一辩的是,在山东黄县归城古国遗址中出土了西周早期带有“莱伯作旅鼎”铭文的青铜器,有人将此名文释为“莱伯为旅作了这个鼎”。其依据是“旅”是西周朝庭重臣,曾随周王伐过东夷之地,受过周王赏赐,且有《旅鼎》之例。笔者认为此说实在太牵强附会,属望文生义。尽管有史料记载“旅”曾随王征东夷,但笔者认为,这里的东夷决非是东莱(归城)之地,东莱之伯为“旅”作器与理不通。如果说莱伯与“旅”都曾随周王南征,我们也并未发现莱伯与“旅”的直接史实关联。再从周代作器的人物关系看,一般的有如下几种情况:亲属之间、君臣之间、国君之间等,象一地方小伯为周朝重臣作器未见其它先例,况此二人是否为同一代人还无明确史证。因此将此铭文释为是“莱伯作了这件用来祭祀祖先的鼎”为宜。同样陕西黄县庄头出土西周青铜器《芮公叔簋》两件,都有铭文“芮公叔作旅宫宝簋”、“公叔作旅宫宝簋”。1969年黄县归城小刘庄出土西周启卣铭文“——启乍且(作祖)丁旅宝弃,——”,笔者认为上述器物均为作器者的自家宗庙祭器。

4、必须一提的是,周代青铜器的作器者,往往在其铭文的最后一句中有“宝用”、“子子孙孙永宝用”、“永宝”、“永用”等字样。对这样的结尾句式,不少读史者通将其视为套语、吉语,不作细究。其实恰恰在这里隐含了一个重要信息,即此句是规定了器物的使用者、拥有者。像这样的器物在有周一代是不可能轻易送人的。如海阳春秋古墓青铜甗“(陈)乐君豆,乍(作)其旅献(甗)用□眉寿无疆永用止”的铭文中,青铜甗是不可能由“陈乐君”送出的,而是自用于自家祖庙祭祀的。再如山东滕州出土古滕国青铜器,铭文:“滕侯稣作厥文考滕中旅殷,其子孙万年永宝用”经考属西周中期略后,经释此器为滕国国君稣为其父滕中(仲)而作。值得注意的是,此文中的“殷”即有“大祭”之意。《礼记·曾子问》:“君之丧服除,而后殷祭,礼也。”孔颖达疏:“殷,大也。小大二祥变除之大祭,故谓之殷祭也。”我们仍可证之本文开篇所提十例,基本都可视例中“旅”为祭祀之意。

既然以上诸例都对“旅”字释义为和周人盛行的祭祀有关。如此我们可问:象带“旅”字样的青铜器不为送外人而作,何来这样众多为“旅”这个人的作器之人?故可反证之,“旅”实不为人名也。

5、稽之古籍,知我国古代王室有裸礼之仪式。据考,在西周“裸”字的本意是“将鬯酒(用于祭祀的香酒)灌注于玉瓒美食,贡献给祖先神灵歆享”。这也是裸祭的核心内容。《周礼·春官宗伯·司尊彝》有“司尊彝,掌六尊六彝之位,诏其酌,辩其用,与其实。——凡六彝六尊之酌:郁齐献酌,醴齐缩酌,盎齐说酌。凡酒修酌,大丧,存尊彝,大旅亦如之”的记载,意即在周王室举行裸礼时,宫庭掌管六尊六彝的司尊彝指导所有仪式的进程,并说明各种器具的用途。特别强调了在王、后及世子丧,大祭奠时省视所陈设的彝尊,旅祭上帝也是一样。这里的“旅”也正是表明其祭祀之意,而绝非有人名之意。

四、结语

纵全文,笔者认为周代青铜铭文中出现“某某作宝旅鼎、甗——”的格式中之“旅”字多与祭祀之意有关,表人名仅为个例。此结论的意义在于:我们可以通过对青铜器铭文中“旅”字用途不断变化史实的探索,正确释读铭文,厘清史实,为研究先秦史开拓更宽的视野。

(作者:海阳市历史学高级讲师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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