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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明洪武三十一年设卫,永乐元年筑城,屈指算来,威海这座山东海滨城市已有600多年的历史。城不大,周长六里十八步城墙围起来的范围,一个喇叭全城听。这里既不见雄伟的高楼大厦,也不见精致的花园小楼,映进满眼的是一色的中国北方传统平房,青石黑砖墙,黑瓦或山草、海草顶。街巷是黄土铺成,或石块铺垫。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城里还种有麦田,开着菜园,环翠楼下的坡地上栽着果树,街上时不时飘过打渔晒鱼的腥气。难怪老作家峻青曾感叹说:“与其说它是城市,还不如说它是渔村更为合适。”
但是,把目光移到城墙外,在城东海边山坡,却散布着另一些建筑。这些建筑往往是高高的烟囱,长长的瓦坡,厚厚的墙体,石头或砖块砌成各种花纹。门窗狭长且是拱券,外有柱子撑起长廊。除了青、灰,还有粉白、朱红、桔黄等色。有平房,也有楼房。鬓发斑白的老翁指着这些建筑告诉年轻的探问者:这是英国人在时留下的。这是什么建筑?所用如何?有怎样的来龙去脉?随着时间的推移,越来越没人能说得清。有好事者,去翻地方志。英租以后,威海曾两度修志,但两本志书都没有记载。去档案馆查档,档案馆也没有英租威海卫时的档案。那时,人们满脑子装的是“革命”、“生产”,此外似乎再装不下什么。再说,知道不知道这些建筑又有什么用呢?它与人们的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?因而,年年月月,朝朝暮暮,这些老建筑似乎一直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去的故事,但人们听不懂,甚至也无暇去听。
然而,事情终于有了变化。
1996年9月,在北京,第十三届国际档案大会上,威海市档案馆馆长张建国会见了英国国家档案馆馆长萨拉·泰克,建立了联系,落实了英租威海卫时档案的去向。原来,英国交还威海卫时,《中英交收威海卫专约》明确规定,英国威海卫公署所有一切档案、登记簿、契约及其他文卷等,一律移交中国。白纸黑字,还盖着两国的公章。但是,1930年10月1日,英国租借威海卫最后一位行政长官庄士敦率员登船离开威海卫时,英租威海卫时的档案也一箱一箱装上了船。这批本该留在威海的档案,最终却藏身英国的档案馆。于是,长年伏案默默无闻的威海档案工作者,开我国境外查档先河,五次飞赴国外,访查了20多个海外藏档机构,拜访了数十名历史学者和在威海卫生活过的英国人或其后裔,征集到英国租借威海卫历史档案40000多页,照片3000多张,相关历史资料数十部。借助这些珍贵的史料,有关英租威海卫历史的展览开展了,网络开通了,研讨会举行了,报纸连续发文,电视台持续播出节目——湮没半个多世纪的英租威海卫历史终于浮现出来。
英租时期的老洋房也逐渐揭开神秘的面纱。
1898年,英国军舰开进威海湾,强行租借威海卫,除威海卫城里仍由中国管辖外,威海卫沿岸十英里地方和刘公岛等岛屿全划为英国的租借地。从租借开始到交还后的1938年日本入侵,英国人出于军事、政治、经济的需要,西方其他国家如美国、法国、意大利等国家的商人、传教士,以及中国的商人,也从自身利益和需要出发,投资兴建了一批既有外来建筑风格,又在材料使用、施工技艺上带有中国特色的洋房。这些洋气的官署、军营、监狱、医院、学校、教堂、俱乐部、洋行、店铺、官邸、民宅、别墅,广泛分布在威海卫城外的东海沿、山坡和刘公岛上,别致的造型,斑斓的色彩,成了荡漾在人们眼中的一道美丽的城市风景。
老洋房是英国侵占威海的历史见证,也是西方文化传播的产物。随着对英租时期档案的查寻和解读,人们终于发现,这些以前熟视无睹的建筑,原来内涵是如此丰富。它吸引越来越多的人走近它,去观察,去深思,去感悟。许多人把镜头对准老洋房,把笔峰伸向老洋房。当地报纸策划的老洋房征文和摄影比赛参加者十分踊跃。《威海记忆》一创刊就连续载文介绍老洋房。《威海日报》开展了“唤醒威海老洋房”的系列报道。不仅是威海人,许多心系威海的海外侨胞,曾居留过威海的外地友人,关注、研究英租威海卫历史的人士,都把目光投向了威海老洋房。因而,反映英租威海卫历史和老洋房的《米字旗下的威海卫》、《威海老建筑》等书籍一印再印。
毫无疑问,老洋房牵扯着中国人民的历史之痛。但站在文化的角度,它今天又成了中外文化交流的桥梁和纽带,许多国际友人和历史学者远涉重洋,来到老洋房面前。威海卫第一家外资企业康来洋行的创始人老邓肯·克拉克的孙子小邓肯·克拉克来了。这位1935年出生于威海的英国工程师,66年后携妻、子重返威海,考察走访了30多处老洋房或遗址,探寻先辈的足迹,在克拉克家族创业的一座座老洋房前缅怀深思。当年刘公岛上的传教士劳力斯·乔丹之子西奥多·乔丹来了,年过古稀的老人来探访儿时在刘公岛上的家。英租威海卫第一任行政长官骆克哈特的玄孙爱德华来了,19岁的青年采用“背包游”的方式来寻找他爷爷的爷爷待过十几年的官邸。著有《骆克哈特传》和《庄士敦传》的英国学者施奥娜·艾尔丽,和丈夫都靠注射胰岛素控制糖尿病,夫妇俩随身带着写有中、英两种文字准备随时求医的纸片来到威海,考察英国领事馆、中国军团营房、基督教徒格雷沙姆小姐住宅等旧址,动情处禁不住泪洒衣襟。对英军占领刘公岛历史颇有研究的英国皇家海军退役军官罗纳德,随威海市的友好城市彻特纳姆市访问团来到威海,手持老照片,对照考察当年英国海军的一处处历史遗迹……
面对一处处“复活”了的老洋房,人们往往禁不住兴奋,甚至还有一丝丝骄傲,但有时也免不了深深的遗憾。由于人为和自然的原因,老洋房的状况并不令人乐观,除了一些保存较好的之外,有的墙损瓦碎,门窗破败,有的被 改变了模样,有的成了危房,有的已经消失,只留下一个空空的遗址。老洋房是英租威海卫的重要历史载体,是威海特有的珍贵文化遗产,保护好这份遗产是历史赋予的责任。于是,威海市成立了城市历史遗产保护工作委员会,市长孙述涛亲自挂帅,档案、史志、文物、建设、财政等部门的负责人参加。老洋房的保护是遗保会的一项重要工作。保护的第一步是摸底,对老洋房最大规模的调查开始了。三个月,通过查档案,找资料,逐个街区、逐条道路、逐栋建筑,拉网式的勘察、拍照、记录,终于摸清留存至今的老洋房共有68处,228栋。其中官方建筑10处,英军建筑24处,商用建筑9处,宗教建筑9处,避暑建筑16处。接着,山东建筑大学150多名师生应邀浩浩荡荡地开进威海,历时16天,对老洋房逐栋进行测绘“体检”,建立了科学的测绘档案,特别对残损部分作了详尽的记录,以便于以后的维修管理。孙述涛市长几次主持召开遗保会全体会议,研究老洋房的保护工作。市政府印发了《威海市老洋房保护工作方案》,明确了管理部门和使用单位的具体职责。在原有两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基础上,又择优推荐了12处老洋房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,20处分两批公布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,使这些老洋房在城市中有了专门“户口”,有了“护身符”。一些濒危老洋房搭起了维修的脚手架……
这些,无疑都是保护老洋房的有力举措,也极大地提升了人们对保护老洋房的信心。但是,人们心底仍存有对老洋房的隐隐担忧。想当年威海的老洋房曾有几百处,构成威海城市风貌的重要部分。从上世纪20年代航拍的照片看,从北大营到海军码头一带,造型各异的老洋房蔚然成片,而普查后全市才剩68处。老洋房消失的原因,除了少量战火破坏、年久失修外,大部分是和平时期人为拆迁所致,而且这种现象至今也没有彻底改变。在城市建设中,如何保护老建筑是一个争论不休的话题。在各种利益的博弈中,持保护意见的往往处于下风,新建筑总是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,老建筑总是无奈地在退缩。有幸被保存下来的老洋房,环境却变得面目全非,有的成了孑然独立的“孤家寡人”。老洋房的维修更是一波三折。被公布为保护单位的老洋房有了“护身符”,那些没被公布为保护单位的呢?它们不也同样浸透着历史文化信息,不也应该得到有效的保护?
威海虽然出国查回了一部分档案,但那只不过是冰山一角,对老洋房来说,许多档案不全,资料缺失,房屋历史难以查清。对老洋房的研究虽已展开,并已跳出“阶级斗争”、“侵略与被侵略”狭隘的框子,扩大到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,但仍有一些领域没有涉及或探讨不深,老洋房承载的重要信息、感人故事还没有完全读出。如何利用老洋房的历史、文化、旅游等价值,为两个文明服务似还没有很好破题。老洋房是一座采之不尽的富矿,现在还只是刚刚进入矿洞。
已走过百年的老洋房,今后的路更长。
(作者:威海市环翠区人大干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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